月下饮茶

【718傅红雪生贺24h·15:00】【照雪】盛宠

“万岁爷,万岁爷,您可不能出去啊,安化王之乱刚刚平了,外面儿乱啊。”

十几岁的少年将换下来的龙袍扔到太监头上,

“少管朕,外面乱些怕什么,朕有阿雪呢。”

说这回头看了一眼,斜后方一身黑衣的护卫安静的立在他身后。

太监欲言又止,

“可是傅侍卫他……”

朱厚照扬扬眉,甩下太监大步出了宫,身后的护卫紧紧跟上,

“阿雪,东城开了一家新的小馆儿,陪朕去看看。”

傅红雪看着前面逐渐退去青涩的背影,低头扯了扯嘴角。

 

朱厚照大手笔包了整间柳色阁,全阁的小官儿围了一圈,唱曲儿舞蹈,斟酒喂菜,

“万岁爷今儿高兴,竟来我们这儿逛逛?”

老鸨子得了赏钱,把被香粉浸过的手帕甩得满天飞,朱厚照撇了她一眼,

“听说你这儿开了新地方,来看看。”

“您还看的过眼?”

朱厚照把手摸进身边最近的一个小倌儿的衣裳里,在他胸口狠狠捻了一把,那少年嘤咛一声,脸颊绯红,傅红雪忽的一皱眉,朱厚照余光扫了一眼傅红雪,松开手,

“尚可,尚可。”

老鸨子拿帕子捂着嘴笑,眼神转到一旁的傅红雪身上,示意另一个少年,

“这位大人今日站了许久了,你们这些蠢羔子也不知去照顾照顾。”

少年端了酒送到傅红雪唇边,还未等傅红雪动弹,朱厚照忽然一抬手,手腕子磕在那少年的手腕上,整杯酒泼在了少年的脸上,

“你不配动他,滚。”

少年并不知哪里做错了,只好连滚带爬的退出去,老鸨子也被吓了一跳,她原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九五至尊,看身后站着的黑衣青年,应该是他的护卫,却不知为何,听皇帝的话语间那人的身份似更高一般,如此重视,她也有些害怕,却还要撑住,用脚尖踢了踢跳舞的那个小倌儿,

“没看见爷动气了,还不快去给爷顺顺气。”

小倌儿忙拢着肩上的薄纱快步走过去,跪在朱厚照身边,细腻的胸脯蹭着朱厚照的膝盖,

“爷快顺顺气,奴伺候爷睡了吧……”

朱厚照挑起他的下巴,左右端看,着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,脸上敷了粉,唇上点了朱,媚眼如丝,婉转似水。

“就你?”

他哼了一声,将少年甩出去。

“还不如我阿雪的一个指头。都滚出去。”

老鸨子不知他为何动了气,只恐越发惹他动怒,便赶忙带着屋里的人懂退了出去,

朱厚照仰头去看傅红雪,只见他仍素着一张脸站在身后,毫无变化,眼底却一片冰冷,顿时有些慌了,伸手去握住傅红雪的手腕,

“阿雪你生气了,你别生气,我只是想带你来玩的,我不叫别人动你,我也不要别人了好不好。”

说话间手上一使力,将傅红雪拽到怀中,跌落在他膝上,

“阿雪你笑一笑,我只喜欢看你笑。宫里压抑,我带你出来,让你放松。”

傅红雪看着他,没有什么喜怒,朱厚照越发害怕,

“阿雪……阿雪你别这样,我求你了,你笑一笑,我知道你生气,可是我没办法……我真的没办法,你生气,你就打我吧……我只有你,你别不理我,你若是不理我了,我就只剩一个人了,我害怕……我真的害怕……”

他越说越害怕,双肩颤抖着,竟抽抽噎噎的哭起来,傅红雪看着他这般模样,闭上眼睛,眼角也落下一颗泪来,

“陛下……我没事。”

朱厚照猛的抬起头来,紧紧的抱住傅红雪,

“你跟我说话了,你真的跟我说话了,阿雪你别怕,你别怕,安化王死了,我已经把他杀了,鞭尸……你还想怎样,只要你说,怎样都行,只要你别不理我……我真的不是真心想把你给他的……”

傅红雪抬手摸着朱厚照的发,

“我知道,我知道你是为了能抓他,能帮到你,我愿意。”

“没事的,阿雪……我们重新来,我真的不能没有你,你也是的,对不对……”

他在朦胧的泪眼中用嘴唇寻到傅红雪冰冷的薄唇,苦涩的泪水流进他的唇里,还有他苦涩的哀告,

“我真的离不开你……别走……别离开我……”

傅红雪伸出手臂攀住他的脖子,

“嗯……我不走。”

滚烫的唇滑过下颌,拆开了衣领的纽扣,露出雪白的中衣,簌簌的剥落了外衣,隔着中衣吻他的身体,他几乎喘不上气,少年柔软的手却游刃有余的游走在他的腰间腿上,

“阿雪,你足有十九天零六个时辰不曾与我说话了,我怕死了。”

傅红雪很想问他,若是早有计划不会叫他真的伺候安化王,为什么不提早告诉他。但他不敢问,他怕朱厚照会犹豫,更怕朱厚照不会犹豫,会直接同他说,他原没想去救他的。

 

他们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,朱厚照虽然游戏宫廷,却总会在三更鼓响的时候遣退所有人,回到豹房里属于他们的那一间,把床榻的里侧留给他,而第二天早上,又会在他醒来之前亲一亲他的嘴角。宫里宫外都知道,皇上身边有一位傅大人,盛宠以极。

正德六年,正月,屋里升了炭盆,暖帐里烤的人火热,傅红雪被身上那个人带动着颠沛,自顾不暇间感觉有什么东西缠在了自己脚腕上,朱厚照握着他的小腿给他看,是一截杭绸带子,火红的颜色极正,朱厚照把带子系在他脚腕,

“这是今年江宁朝贺万寿节贡上来的新颜色,就一匹,我压了下来,叫拿去给你裁一身新衣裳,这一截儿是亲手剪下来的,我听刘瑾说,天宫上有一位月老,会拿红线把一对夫妇的脚绊住,凭你在天南海北,总能遇上,就像咱俩一样,你是个苦命的孤儿,我是太子,就是月老拿红线绊住了,才能遇见。”

他捧着系了红绳的雪白脚腕,拇指摩挲着突出的踝骨,

“我如今把着红线抓在手里,这辈子要把你死死的绊在我身边。”

脚腕上光滑的杭绸贴合着皮肤的触感柔软细腻,他的眼神真挚火热,傅红雪便义无反顾的坠落进去。

 

次日晨起,傅红雪起身便看见床边的架子上褡着一身新衣裳,黑色的暖缎走银线暗绣梅花,衬着火红的里子,那样千金难得的缎子就给他当个边角料一般沉在衣裳上,傅红雪退去身上滚皱了的中衣,身上的白雪红梅开的比衣裳上的还艳丽,穿衣镜里映出清俊挺拔的人影,朱厚照掀开帘子,歪在床头看他,

“我的阿雪是世上最好看的人。”

傅红雪把脚腕上的红绸解下来,绑在头发上,侧过头给朱厚照看,朱厚照笑了笑,

“若是同园子里的红梅站在一起,要把红梅比下去了。”

傅红雪一双眼睛看着他笑,

“那我就去折来你比比看。”

朱厚照微笑,看着他离开。

 

傅红雪在宫里的小园子里折梅花,艳红如火的梅花,遒劲有力的梅树,衬着傅红雪一声红黑相间的衣裳下包裹的修长身材,和一张白玉般的脸,

“真真是人比花娇啊!”

不远处忽然传出这样一句来,傅红雪像一只遇到危险的猫一样,瞬间警戒起来,一袭蟒袍从树影间转出来,

“臣参见宁王殿下。”

宁王没有叫起,围着傅红雪转了一圈,眼神上下打量,

“好俊的衣裳,好俊的人,你……就是皇上身边的那个傅红雪吧,听闻安化王就是因为与皇上要你才死了的?”

傅红雪仍旧跪在地上,

“殿下,安化王是因为以下犯上,行为乖张才被削爵,与臣无关。”

宁王扯了扯嘴角,

“好,很好,我这位侄子很会调教人嘛,本王到要看看,你到底是不是个祸水。”

 

朱厚照在太和殿上接受了百官朝拜,又受了各地封王的贺礼,宁王献了礼站在金殿上,

“承蒙万岁隆恩浩荡,臣才得享天恩,今日臣特有一求,还望万岁允准。”

朱厚照理了理龙袍,笑的十分和善,

“皇叔有话请直说就是,一家人说什么求不求的。”

宁王看了看朱厚照身后站的傅红雪,

“臣今日在花园中偶见傅大人,惊为天人,想求陛下赏臣为妾室。”

傅红雪只觉得后背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,当初的安化王也是这样……

——臣想得侍卫傅红雪。

——……准奏。

那声“准奏”像炸雷的回音一样,忽然又在脑袋里回响,他不敢看朱厚照的表情,或许在这一刻,他的一个犹豫都有可能让他崩溃。

朱厚照眯起眼,高高在上的看着宁王,勾起嘴角笑了笑,

“卿欲效安化逆贼乎?”

傅红雪倏的抬起头来,朱厚照捻着龙袍上那颗血红的刺绣珠子,宁王站在金殿下抬头往上看,

“臣听闻,安化王曾因此人而反,可见其乃祸水之流,吾皇不宜将此人长留身边,臣愿为吾皇分忧。”

朱厚照腾的站起身来,伸手握住傅红雪的手,

“卿将触朕逆鳞。”

傅红雪就那样呆愣愣的被他拉了手,站在文武百官面前,

“朱宸濠狼子野心,景效逆渠,以下犯上觊觎朕之所爱,罪无可恕,旨意大将军王琼,赐大军三万,即刻起行,夺朱宸濠亲王爵位,贬为庶人!”

“万岁……”

朱厚照的手紧紧的握着傅红雪的手,双眼直直的盯视着前方。

傅红雪垂下眼睛看着两个人我在一起的手,他能感觉到掌心里的另外一只手冰冷的颤抖,黏腻的汗水透过另一幅指掌沾在自己的掌心上,他重新抬起眼,清晰的到朱厚照紧抿的嘴角细微的颤抖,他伸出另一只手,覆盖在他的手上。

五代王侯之家,就因为一个傅红雪,顷刻间灰飞烟灭,甚至连一丝抗的机会都没有。

 

整个正月,朝堂都陷在这股由宁王带来的血腥之中,

大太监张永匆匆将一卷画轴放到朱厚照面前,朱厚照打开画轴,画像上的人黑衣红缘,美的恍若不便雌雄,

“阿雪的美貌,也只画出了十分之一吧。只可惜当初时间仓促,来不及再找更好的画师来画了。”

张永接过朱厚照递过来的画,收好。

“可就是这十分之一的美貌,也足够让宁王上钩了。果然他在梅园一见傅大人便神魂颠倒起来。”

“阿雪……可是朕收服这些其心不轨的叔叔们的利刃啊……”

“奴婢恭喜陛下,四海归一。”

朱厚照笑的志得意满,

 

三月春祭,祭台上竟一夜之间开出了一朵艳红的牡丹,含羞吐露,娇艳欲滴,太史令上书奏天降祥瑞,此乃上天预兆,我主正宫空置,需得天命之女入主中宫,辅弼陛下。

朱厚照笑了笑把奏折敞开着扔在桌子上,从傅红雪的角度看去,正看的天命之女,入主中宫八个字。

又过了两日,钦天监上奏表,主后宫的之主的天府星亲近紫薇星,乃是催命帝王立后的代表。

傅红雪不愿意睁眼,就那么闭着眼把呼吸平稳些。

“皇上,立后吧……”

朱厚照难以置信的看着傅红雪,

“阿雪,你也逼我,你知道我只想要你。”

傅红雪抿着嘴,

“这是必须的事,你是皇帝……”

朱厚照摸着傅红雪汗湿的头发,

“我是皇帝,我没有办法,阿雪,你安心,我会护着你的。”

他把傅红雪的手扣在手心,像当时在金殿上那样,

“历来也有世家坤泽之子入宫为妃的先例,待皇后进宫,朕封你为贵妃。”

傅红雪闭上眼睛把头埋在他怀里。

次日早朝,朱厚照下旨依太史令及钦天监所奏,寻天下女主之命的女子,择选为后。不到两天的功夫,钦天监便测出来,庆阳伯夏氏之女,乃天命之女。朱厚照遂叫人备礼提亲。

做这一切的时候朱厚照都显得十分心不在焉,他用了更多的时间陪着傅红雪,关于立后的流程半点不让傅红雪知道。

可是傅红雪终究还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,庆阳伯是开国功臣,世代有贤名,面对皇帝的提亲婉言拒绝,说“陛下后宫自有真爱之人,爱女愚鲁,不谙引逗之术,不屑夺宠之行,难堪大任。”

百官在早朝后齐跪乾清宫前,力请陛下逐傅红雪出宫,迎立皇后。

初春的寒风里,朝臣们长久的跪在门前,陆续已经有年老的官员晕厥,被太医抬走休息,

朱厚照在暖阁里拥着傅红雪画红梅,傅红雪侧头去看他,他握着他的手,

“别怕,有我呢,就算他们都跪死了,我也不会放开你。”

 

“陛下!安化王、宁王皆是宗室亲王,何故逆天而行,大胆行谋逆之举,起因俱是傅红雪,其祸国之行有目共睹,如今更累及立后,若因其再不能使中宫正位,我大明国祚危矣!”

苍老的声音嘶哑到极致,伴随着咳声,在最后一声之后消失,傅红雪终于从朱厚照怀里走出来,跪在桌案前,

“请陛下准我出宫。”

朱厚照握着笔,最后的一点红梅成了嫣红的一团血迹,

“你也要舍我而去吗?”

傅红雪深深的一个头磕下去,

“皇上曾是少年,需要臣保护,要臣陪伴,如今,天下升平,四海归心,听闻夏氏……温柔娴静……有贞静之德,是很合适的皇后人选,从今往后,皇上是圣君,不必臣保护、有皇后陪伴,不需臣陪伴,臣累了,请陛下看在十年情分,放臣离宫,就当是臣为陛下做的最后一件事。”

朱厚照看着他,这一眼似乎是要看到心里去,

“你……真的想好了,不是因为外面那些人?”

傅红雪笑着直起身,看着朱厚照的眼睛,微笑着,摇摇头,

“不是因为任何人,只为了你。”

“你知道的,我需要你。”

“不,不需要了,再也不需要了。”

朱厚照忽然不由自主的咬紧了牙,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因为紧张而牙齿不断咬合的声音,过了很久,才慢慢开口,

“是你……要离开我的……不是我不要你了……”

“是,是我背离了我的陛下。”

“好。”

 

——奉天承运皇帝昭曰,锦衣卫指挥使傅红雪,行事不轨,魅惑君上,祸乱朝政,朕以国事为重,挥慧剑,斩情丝,褫夺其锦衣卫职位,贬为庶民,逐出京城,永世不得回京。

 

他没有什么行李,不过几件衣裳,朱厚照给了他厚厚的一摞银票,足以度余生,相比来时,已经算厚重了,傅红雪站在神武门前,回头看着这座巍峨的宫殿,他看看身边送他出宫的小太监,

“我想在这里战战,你可不可以走远一些,给我点时间。”

这个要求不过分,皇上也说了,好生送他出宫,不要为难,自然许了,傅红雪走到宫墙下,朱红的宫墙像极了血液干涸的颜色,

他面对宫墙,

“十五岁,母亲抓我去净身,要把我卖进宫,刺杀先帝,那么冰冷的雪地里,七岁的朱厚照是唯一的阳光,他救了我。

十七岁,朱厚照被发狂的猛兽吓得哆嗦,躲进我怀里,说你要是能做锦衣卫保护我就好了。为了这句话,我进了锦衣卫,最黑最暗的暗卫营。

二十岁,我重新回到他身边,他说,阿雪,我想你,我梦到你了,我想把梦变成真的。于是我把自己给了他。

二十三岁,他把那个要让我净身的假母亲扔到他面前,说,阿雪,我替你报仇,没人能伤害你。

二十五岁,他说,阿雪,安化王树大根深,他要你,我没办法,就一晚,好不好,那晚的夜很黑,安化王肥硕的身体在触碰到我衣领的一瞬间倒下去,那身体之后是他的脸,而后,他看到了我袖中的匕首,他哭了,他说阿雪,我不让你死。

三十岁,宁王当堂求陛下将我下赐为男妾,二十二岁的帝王眯起眼,卿将触朕逆鳞,觊觎朕所爱。金殿上我险些哭出来。

今日,我三十一岁,肚子里是他的孩子,外面的锣鼓声,是他迎娶皇后的仪仗,我……是我离弃了他,不是他不要我的。”

这些事,在这个皇宫里真的发生过,没有人知道,傅红雪很怕,到最后自己也会觉得这不过是一场梦,就,说给宫墙听吧,总算这天地间,还有出了自己之外,知道这件事的……知道朱厚照爱过傅红雪,或许,他爱过。

 

“万岁,傅……傅红雪已经离宫了,人……也派出去了,万岁若是不想……奴婢这就叫人回来。”

朱厚照站在窗下,身上穿着大婚的吉服,挥挥手,

“不必了,再锋利的剑,也有钝了刃的一天,”

他闭了闭眼,

“就该被舍弃。动手吧。”

张永领命下去,朱厚照看着外面的天,

“是你离开我的,不是我不要你了,是你离开我的,是你离开我的……”

他一遍一遍的说,不知道是狡辩,还是在说服自己。

 

京城外密林,是绝佳的伏击暗杀地点,树叶不寻常的晃动声让傅红雪停下脚步,将刀握在手里,从树上跳下十几个黑衣人,一言不发的把剑刃指向他,傅红雪皱了皱眉,微微的笑起来,

“原来……还是不放心啊,可惜,这次不能如他所愿了,我不能死。”

剑刃挑动风声,刀锋迎着落叶飞来的方向劈过去,鲜红的血将树叶染成宫墙的颜色,不知是谁从侧面忽然窜出来,照着他的小腹狠狠踹了一脚,傅红雪闪身像躲,却终究是身子笨重了,没有躲开,钝痛之后,肚子里沉沉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下坠,一阵剧痛忽然袭上来,他挥刀杀了最后一个人,自己也瘫软在树下,

不要……不要……不要离开我,他已经不要我了,你不要再离开我……冰冷的带着血迹的手握在肚子上,却终是控制不住身下的叶子越来越红……

原来,留住谁的本事,我都没有。

 

坤宁宫里红烛摇曳,皇帝终究是驱逐了傅红雪,而后亲自带着聘礼去府上提亲,言辞恳切,上演了一出三求夏氏女的动人戏码,皇后的心也被这一腔婉转融化了,红烛下,盖头起处,是俊朗深情的帝王,是他终相携一生的夫君,

“皇上……”

他含羞带怯的低下头去,朱厚照却忽然一恍惚……此刻……他该也躺在这满目的红里了吧……

殿外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,朱厚照放下交杯酒,

“皇后今日也累了,有紧急军情送来,朕要先去看,若等不及便先安寝,朕会回来……”

皇后一脸低落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坤宁宫门口,

张永低声回,

“万岁,失手了,派出去的十一个人都死了,无一回来。”

不知为什么,朱厚照忽然松了一口气,

“皇上,还要再派人去吗。”

他忽然觉得今晚的月色真好,挥挥手,

“罢了,不必再去了,把人撤回来吧。”

他没有回坤宁宫,却走进了乾清宫的内殿,床榻上整齐的叠着那套黑底银线梅花的衣裳,红色的衣缘依旧那么鲜艳,他翻了翻,只有一套衣服,没有那条红绳子。

他往怀里摸了摸,又摸出一条红绳来,在自己掌心缠了一圈,

“……生辰……生辰快乐。”

 

睁开眼的时候,傅红雪躺在一户农人家中,一个幼女站在他床前,见他醒了端了一晚热水给他喝,

“爷爷说,你肚子里的宝宝没有了,要休息。让我劝你不要哭。”

傅红雪没有哭,轻轻把手放在肚子上,

“也好,更干净了。”

他道谢,小姑娘轻手轻脚的出去,留他一个人在屋子里休息,傅红雪望着天,

他想,他为什么要派东厂来呢,为什么要让他知道是他要杀了他呢……

“我原以为你只是不要我了……为什么还要让我知道,你其实是要杀了我……”

隔着窗户,那撕心裂肺的哭声让小姑娘害怕的躲进爷爷怀里,

“爷爷,他为什么哭的好伤心,好吓人……”

爷爷嘬了一口旱烟,摸摸孙女的头,

“囡囡,你这辈子也不要知道什么事能让人哭成这样。”

这是……死了心的哭声。

 

自从迎娶了皇后,皇帝就像是浪子回头了一样,于是大家都说,皇后无愧是天命之女,来护佑皇帝,护佑大明江山的。

“皇后娘娘,那雪妃实在是不成体统,一届宫女罢了。”

皇后低垂着头,不说话,右手边德妃便接上话头。

“祖制也没有说宫女不得晋封,先帝的生母便是宫女,只是那雪妃一无才德,二又没有诞育子嗣,凭什么从宫女直接封妃。如此做法岂不是效仿宪宗的万妃了。”

皇后抬眼看看下面做的妃子们,

“皇上喜欢她,多宠她些罢了,你们方得宠的时候,谁不是被万岁捧过来的,省事些吧。何必跟万岁爷拧着干呢。”

皇后比旁人看的清些,那宫女叫凤儿,名字里没有一个雪字,皇上却赏她封号叫雪妃,她曾在花园里听见皇上喊她,“阿雪”。她恍惚记得,父亲不依不饶让皇上送走的那个人,似乎就叫什么雪……

 

“奴婢们恭喜娘娘,荣升贵妃。”

她侍寝不过一个月,便是从宫女直接封妃,而后晋贵妃,皇上宠她,她知道,金银珠宝、珍玩玉器,最好的宫殿,最好的吃穿,皇上说她好看,穿黑红的衣裳更好看,内务府里所有的黑色红色的好料子都给了她,皇上还亲自帮她梳头发,什么首饰都不用,就用一根红绳子,皇上说,“阿雪,这是月老的红线,我给你系在头上。”

皇上叫她“阿雪”,他喜欢这样叫她,她问过皇上为什么,皇上不说话,只是笑,皇上那双眼睛一那样深深的望着她,她就没办法了,全身都软了,脑子也不转了。

甚至皇上在梦里都在喊她的名字,他喊“阿雪,阿雪别怕,阿雪,我会护着你。”

她听着觉得安心,越发大胆起来,皇上却很喜欢她的大胆,她打扮成太监的样子偷偷溜去乾清宫找皇上,一抬头就看见她,然后就愣住了,朝着她伸出手,

“阿雪,你来了……你回来了……”

她本还害怕,如此便不怕了,笑嘻嘻的朝皇上走过去,

“皇上,臣妾哪里也没有去啊,臣妾想您了。”

皇上没再说什么,叫人找了一套男装给他穿,黑色的底,银色的梅花,镶着火红的边,很好看的衣裳,她摸着那料子感叹,张永公公却说,这算什么好料子……

这还不是好料子,那什么料子才叫好?

张公公说他失言了,再不肯多说。

反正皇上宠着她,旁的事她都不在乎,就傻乎乎的被宠着,皇上说过,就喜欢她这股子傻劲儿。

今儿又是她侍寝,在乾清宫,皇上还没回来,她独自在乾清宫里溜达,皇上准她随便走,桌上有一幅画,画轴都被磨的光滑了,边上也有些磨损了,大概是经常被摸,她好奇的打开,画上是一个人,黑衣、红缘、长发,红色的的发带。

朱厚照从外面回来,张永迎上来,

“贵妃娘娘已经在等了。”

“贵妃?”

张永见她一愣,忙解释,

“您忘了,今儿一早您说封雪妃娘娘为贵妃啊。”

朱厚照点点头,

“朕忘了。”

抬腿进了门,张永带着太监们退出去,朱厚照谙历先去暖阁书房,一抬头就看见一个人一身黑衣,长发被一根红绸高高的束起,她举着一幅画,回过头来,

“皇上什么时候画的臣妾?竟不叫臣妾知道。”

画上的脸喝那张脸遥相呼应,却是不同的景色,

“画师把臣妾画的好美……”

她话没说完,朱厚照劈手夺过画,

“来人!”

张永不知何故,匆匆待人进来,雪贵妃一脸茫然的跪在地上,朱厚照一脸怒气未消,坐在桌后,

“传旨,贵妃失德,褫夺封号,降为选侍,让她跟太妃们住一起去。”

张永不知何故,只得遵旨,雪贵妃哭嚎着被几个太监拉下去,张永看着朱厚照的脸色,

“万岁,可还要传哪位娘娘侍寝?”

朱厚照挥挥手,张永识趣的下去,留下朱厚照一人在暖阁里,他慢慢展开画,画上的人眉目已又些模糊了,却还看的出眼睛里的那一点光芒,

当初画这画是偷着画的,画师说,得要让傅红雪定住片刻,朱厚照说给他说故事,让他看着自己,这眼睛里的光,是他看着自己的光。

他的手滑过画纸,

“阿雪,你安心,她终不是你。”

 

朱厚照忽然想逃离这座宫殿,这里冷冷清清的,一到了晚上,每一寸墙壁都在低声说话,每一个角落都在窃窃私语的说着他的曾经,那些他以为已经被覆盖了,而无人能知的曾经,说他是如何救了傅红雪,说他和傅红雪那些美好的日子,说他曾经是如何宠爱着傅红雪,他明明走了,却仍停留在这座皇宫的每一个角落。

正巧,北疆告急,蒙古小王子带兵南下叩关,朱厚照亲自带兵出征,亲率五百亲卫引蛇出洞,鞑靼大军被全歼,但朱厚照喝五百亲卫却被围困,殊死搏斗,士兵们围在朱厚照周围浴血拼杀,朱厚照杀红了眼,只觉得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,忽然远远的见到一身黑衣,一人一骑飞马而来,一柄单刀见血封喉,直在敌军中杀出一条血路来,冲散了鞑靼军的包围,血珠子溅在他冰凌子一样的脸上,黄沙和血雾被黑刀劈开了一道口子,

“阿雪……”

风沙和血腥气里的傅红雪显出不同于记忆中的那个沉默坚强的形象,塞北狂风的怒号和血液的喷薄中傅红雪的脸变得越发模糊,他那样拼尽全力的模样好熟悉,是每一次的危险、刺杀甚至猛兽扑来的时候,他都是这样的拼尽全力的挡在自己身前。原来,他在自己能看见的地方才是那副安静的模样,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,那些明枪暗箭中,他一身的血污,握紧了刀挡开每一个想要伤害自己的人。那画上的那个样子呢,印象里,那个眼睛里有光的,温柔羞涩的人呢……

最后的一个人倒下,傅红雪收了刀,翻身上马,

“阿雪!”

心里好疼……似乎这一声喊,不过是去了一趟花园,给他摘了梅花回来,他这样喊着自己,原来他的声音没有一刻离开过自己的耳边,傅红雪用力控制自己不去回头,不能再回头,朱厚照看着他的背影,

“傅红雪!我终究没有杀你,我也没有忘了你,我承认,我利用了你,利用你保护我,利用你除掉安化王和宁王,我也承认,我我想要杀你,我……我不能面对你……可是我……我终究不忍心,我宠爱过你,是真心的宠你……爱你,你……你还记得吗……”

傅红雪转过身来,

“我知道,你不过是个要面子,会害怕的孩子,我不怪你,可是,皇上,傅红雪已经死了,死在您大婚的那天,和你们没能出世的孩子一起。”

沙场厮杀的疲累加在一起都及不上此刻听到他这句话的压迫,

什么叫死了,什么叫和没出世的孩子……哪里有孩子,他们的孩子吗?

他没有说话,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傅红雪没有听见回音,深深的吸了一口气,忽然回过头来嫣然一笑,仿佛那一瞬间千万朵梅花同时绽放,无数的孔雀拥着凤凰振翅而飞,他的笑映在大漠夕阳的金色余晖下,带着满脸的血痕,却那么耀眼,让朱厚照不敢直视,从十五岁到如今二十年的时光,傅红雪想,今天笑的真轻松、真好看,大抵是足够让人记一辈子的笑吧。

朱厚照,我要让你知道,我是真的不要你了,我也不要你要我了。你终究没有杀我,我也放过你,就这样吧。

 

朱厚照终究没能喊回傅红雪,却在班师回朝后就病倒了。

这场病来的突然而沉重,他昏昏沉沉,在梦里嘴里不停的喊着“阿雪”,小太监犹犹豫豫的闻张永,

“要不要把冷宫里贵妃娘娘接出来?”

张永一口啐在小太监脸上,

“呸,贵什么贵妃娘娘,万岁爷叫的可不是她。”

朱厚照在病榻上缠绵了两个月,在一个晚上忽然清醒过来,从床头的挡板里拿出一套衣裳,抱在怀里抚摸了很久,把一根红绳系在自己脚腕,

这辈子的红线终究是断在自己手里了,下辈子,再不能断了……

他叫来张永,

“把衣裳,给他……我没有认认真真的送过他什么,只剩这身衣裳了。”

他把那张画像抱在怀里,安安静静的躺在了床上,终于,睡了一个安稳的觉。

 

接到衣裳的时候,张永跪在傅红雪面前,

“皇上,驾崩。”

傅红雪愣了一下,原来,他会死,会真的再也不能见了,他平静的接了衣裳,回到房间里,一件件换上,那年的红色杭绸还是那样鲜艳,柔软的贴在皮肤上,从发髻上洁下那根红绳,

他把红绳系在脚腕上,安安静静地躺上床,闭上眼睛,

朱厚照,下辈子,我不要再被你宠爱,不要再让这盛宠变成笑话,我不要……再遇见你。

 

——皇上,如果我死了,你会难过吗?

——不会的……除非朕死,否则不会让你死。

下一棒: @椰维奇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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